泉水欢唱|徐胜雄：人生痴绝处一梦到泉城

人生痴绝处，一梦到泉城

作者|徐胜雄

泉

五岳之首的泰山厚重磅礴，千河之首的黄河多情雄浑。

那么在高大巍峨与九曲回肠之间的济南城，该是什么样的风情，什么样的底蕴？

一个地方，你要山就有了山，要河就有了河，要湖就有了湖。

你想要，却一时还没有想到的泉，也有了。

那么多泉，或大街小巷，或柳荫花丛，要么大张旗鼓地分开水面，要么小心翼翼地濡染大地。

千百年来，新生或湮没，不变的是日夜落珠般的愉悦，不变的是岁月细语里的安闲。

无一例外，它们都起搏济南城的血脉。

荷花在百花洲的怀抱开出一片水彩，清泉在芙蓉街的石上留下一截清凉，碧波在大明湖的梦里洗濯“四面荷花三面柳，一城山色半城湖”的诗句⋯⋯高高在上的千佛山，用敞亮的视野揽进一切。这些，包括千佛山都被装在济南城的心里。

狭窄的碎石路弯曲着，厚实的石城墙腆着身子。风景，无一遗漏地倒映泉水，凭想一下，古城的风景如何能是呆板的？交相辉映的城里，有了泉声河水湖泊，随手梳着理着，都可风情万种。

老街老巷是济南的筋骨，泉水是济南新鲜的血液。它们与古城人一起呼吸，一起生活。盛开的泉花，连冬天似乎都可以打上春的记号。

古今千年变幻，唯有山水相知。如果给济南城，济南的历史，济南的人性寻个见证的话，最合适的莫过于千年泉水。与济南对话之际，泉水已悄悄替我打开一扇通向济南深处的窗。

有古人，有今人。与泉相近，我才知有那么多的人，把脚步和心思留在泉边。唐宋八大家的曾巩，流连于泉水。感于泉的奔流不息，清澈无私，故廉洁奉公，勤于政事。出类拔萃的文字，也离不开泉水的“古雅、平正、冲和”的气质。泉给了他格调超逸的笔触，他给了一座城千古风雅。有泉，就感觉到风景的雅致，天空的悠远，大地的脉动。没有大地热情四溢，清澈的水怎么就沸腾起来？一个舞台，就有一个主角。据说乾隆皇帝也深爱趵突泉，封它为天下第一泉。二千七百年的史实，是有资格称为第一的。史实之前是什么，无人知晓，是千年还是万年汩汩，不得而知。不管什么样，在我想来，它当如耄耋老人。可你看呀，三窟并发，声如隐雷，水涌若轮，飞泉如雪，喷薄豪放，没有一丝颓废和懈怠，这哪是沧桑老人的精气神？满满的活力，绽出泉城的一半风情。

“买田阳羡吾将老，从初只为溪山好”的苏老夫子，走遍无数繁华之地，风景于他来说，倒也不易入眼。在这里，他于趵突泉边的墙壁上只画了一枝寒梅。再多的赞美，也嫌不够。只能以一枝磨砺之后的梅花来抒胸臆。我没有看到这枝梅花，但它来自苦寒的清香却悠悠而来。

他在留下“济南春好雪初晴，行到龙山马足轻”的轻松自在后，传之千古的华章，又有了一份泉水的濡染，为文汪洋恣肆，诗情豪放而传诵天下。

在趵突泉的引领下，一座城像打开了月光宝盒，一个童话世界栩栩如生。泉水弄波潺潺，细水欢跃叮咚。

金线泉、马跑泉、卧牛泉、柳絮泉⋯⋯济济一堂，像在参加一场盛大宴会。轻风明月是一道菜，水澈若空是一碗羹，楼阁檐角是一碟点心⋯⋯层层叠叠，偌大的桌子被放得满满当当。对泉城的钟爱，文人墨客多若群星，更留下了无数脍炙人口的诗章。泉声是大地送给一座城最美的音乐。那些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音阶差，或喧腾飞溅，或铿锵悦耳，编排出优美的旋律，缭绕于大街小巷。一座城市特有的生命特征，可以看着，可以用手触着，也可以用湿漉漉的手捂着胸口想着。泉是一种风景，给人更多的，却是一种精神世界的暗示，是一个烙在世代济南人心中的精神印章。辛弃疾那剩水残山的叹息，笔流壮志难酬的悲愤，把栏杆拍遍的无奈，皆由泉水吞吐漂流。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期盼，就隐在泉水的汩汩里。稼轩悠韵，感慨岁月黯淡；秋柳含烟，又遥想岁月如歌。

漱玉泉边，“生当作人杰，死亦为鬼雄”“倚门回首，却把青梅嗅”依然隐约可闻可视。漱玉堂中诗集依旧，低眉的易安居士早洗了冷冷清清，凄凄惨惨戚戚的愁容。千百年来，泉水一直唱和她的诗词，想着她笔下悠闲的生活，绕指柔的情愫。爱国情怀也一直像泉水那样不歇。

如果说在泉城，只谈风月无关其他，就大错特错了。

落在大明湖的铁公祠，虽是袖珍之园，人性里的铁骨铮铮，它一肩担起。朱棣南下夺权攻至济南，铁铉率军民坚守屡挫。后来铁铉被俘牺牲。后人立祠祀之。一座城的铁骨从这里可见一斑。泉水的润泽，并没有蚀掉人的血性，反而更坚定了信念。

史上屡遭兵燹纷乱，豪雄、刚硬的民风也像泉那样长存。“张郁光、窦来庚等血战日寇，壮烈殉国；李广田、桑子中等南下流亡，誓死不做亡国奴；于明信、丛禾生等坚不出任伪职，保全民族气节⋯⋯这里从不缺以天下为己任的志士，从不缺宁折不弯的义士，从不缺慷慨赴死的壮士。”他们是古城的脊梁和骄傲，是古城人心中的泉。

泉润千年，水和天下。泉水安详，和城市相濡以沫。在这种默契中，一座城依泉而建，流历千年而充盈。长达2600多年的历史，更孕育了一种亘久弥深的人文精神，积淀了宝贵的精神财富。泉水与济南的精神契合达到了一个无法分离与取舍的境地。你濡养起一座城，一座城必将加倍奉还。济南人，天生就有一种对泉水的依赖，生出温和而沉静的性格。这种性格不会爆发，可一旦爆发就会有惊人的创造力。泉是济南人的魂、济南人的根。泉的精神已谱写出辉煌的篇章。一座城东面的时尚，西面的速度，南面的安逸，北面的从容，中间的独特，在令人目不暇接之后，日新月异的变化更令人瞠目结舌。